柳溪县志·风物考:文院辩坛之兴衰与清谈余波

柳溪县志·风物考:文院辩坛之兴衰与清谈余波

(柳溪县学教谕,兼《柳溪县志》续修主笔,王启年 录于汉仁宗广运十年,岁在乙未,公元 945 年)

概说: 启明一朝,高宗皇帝(刘逯)崇文厚德,民间学风渐起。至启明二十五年(公元 925 年)秋,我柳溪县文院之内,忽起一新风,曰“辩坛”。此坛之设,初为文院诸生及县中好学之士切磋学问、砥砺思想之所。然其发展演变,竟成一时之盛事,亦对本县乃至周边学风,产生微妙而深远之影响。其辩论之法,不类乡间俗务之争,反多效仿古希腊雅典先哲之风,探究玄理,辨析名相。虽于民生实用,裨益不多,然其激荡思想,活跃学说,亦不失为通俗时代一独特之景观。唯其过于“形而上”,渐生清谈空疏之弊,此亦后话矣。

一、辩坛之肇始与规制

启明二十五年(公元 925 年)秋九月,时任文院山长周夫子(周朴,字茂叔,据传为周衍先贤之远亲,然未得证实),感于县中学子虽勤于诵读,然于义理思辨多有不足,遂于文院后进一空旷庭院中,择一古槐之下,垒石为台,高约三尺,宽可容三人并立,名之曰“辩坛”。

辩坛之规制,初时简朴,后渐成章法:

  • 开坛之日: 每月逢初一、十五,或遇节庆雅集,则开坛辩论。
  • 主辩之人: 由文院山长或县中宿儒、名士担任“坛主”,负责订立辩题,主持秩序,并于终了略作点评。
  • 辩论之士: 凡文院诸生、县学学子、乃至县中其他士农工商各色人等,只要略通文墨,有志于学,皆可报名参与,或为正方,或为反方,亦可为听众。
  • 辩论之法: 每场辩论,择二人或数人为正反两方主辩,其余人等可于其陈述之后,起而诘问、补充、或另立新说。其间唇枪舌剑,引经据典,面红耳赤而未失雅度。
  • “唱票”之新奇: 此为辩坛一大特色。每当一轮辩论胶着,或双方皆言之成理,难分轩轾之际,坛主或会提议“付诸公议”。此时,便有专司记录之文院书吏,取来黑白石子(或豆子)若干,分发与在场之听众(凡年满十六,能解辩题大意者皆可)。听者以手中石子投入预设之陶瓮(黑瓮代表反方,白瓮代表正方)。待投毕,坛主当众开启陶瓮,由书吏一一检视石子,“唱票”计数,以多寡定某方之论“暂为众人所纳”。此“唱票”之举,非为选举官吏,亦非决断乡务,乃戏仿古贤“游心太虚”之举,以黑白石子投入瓮中,多者为胜,或曰此论更近“真意”。坛主常言:“此非定论,乃集思广益,观风向,探人心也。”

二、辩题之玄远与“唱票”之新意

辩坛所议之题,其一大特点便是“玄远”而非“切近”。极少论及本县之田赋水利、市井管理、邻里纠纷等乡俗民情。坛主周夫子以为,此类俗务,自有县衙官吏处置,辩坛当“仰观宇宙之大,俯察品类之盛”,探究“大道之源,人性之本”。

故其辩题,多围绕:

  • 宇宙本体论: 如“天地未开,是为无极抑或太极?”“气与理孰先孰后?”“万物之生灭,为循环往复抑或线性演进?”
  • 人性善恶论: “人之初,性本善乎?性本恶乎?抑或无善无恶,待教化而成?”“七情六欲,为天性使然,抑或后天习染?”
  • 知行关系论: “知难行易乎?知易行难乎?抑或知行本一,不可分割?”
  • 对新汉学思想的阐发与辩驳: 王明先生《再认识》一书,此时已在我县士林中有所流传(多为手抄本或节选本)。辩坛之上,常有人围绕“统合明算”、“动态的和谐”、“人文化成”等概念,展开激烈辩论。或赞其“烛照千年暗夜”,或疑其“空悬理想,难于实行”。甚至有人将李壹先师《新易》中“天理已死,记天求实”之论,与王明之学说进行比较,争论其高下同异。
  • 对历史兴衰之哲思: “汉室盛衰之根源,在于制度乎?人心乎?抑或天数使然?”“明算之学,其兴也勃焉,其亡也忽焉,其间得失,可为今日之鉴否?”

此类辩题,听之固然高妙,然于寻常百姓而言,不啻于“天书”。即便是参与辩论之士,亦多为逞口舌之利,炫学识之博,未必真能探得玄理之万一。

至于那“唱票”之法,初时确也新奇。乡民闻之,亦有好事者前来围观,见那书生秀才们为一句半解之“玄言”,争得面红耳赤,最后竟以投石子多少定“胜负”(实为“众意所向”),皆引为趣谈。此举虽非为定是非,然亦在一定程度上,使听众有了“参与感”,仿佛自己亦能为“大道”之争,投下神圣一“票”。久而久之,一些常来听辩的市井小民,亦能对某些“玄词丽句”品头论足一番,学堂之活跃度因此极大提升,一改往日沉闷之气。

三、清谈之风盛与“形而上”之暗流

辩坛之设,凡十数年,柳溪县论文衡艺之风,确为之一振。文院诸生,不再满足于死记硬背,亦开始尝试独立思考,大胆诘问。县中学风,较之周边州县,更为活泼开放,亦吸引了不少外地游学之士前来观摩交流。

然此辩坛之风,日久亦生流弊。盖因其所辩者,皆高蹈玄远,不涉民生稼穑之实。久而久之,文院学子与县中部分士人,渐染魏晋清谈之习。他们沉溺于“名相之辨”、“义理之考”,对窗外之事,漠不关心。乡中偶有耆老,询以“今年秋收几何?”“渠堰何日当修?”,坛上诸公竟多茫然不知所对,或以“此乃俗吏之事,非吾辈所当劳心”为辞。

更有甚者,一些辩才出众之士,因在辩坛之上屡屡“胜出”(即其所持观点,多次获得听众“票决”之多数),便自视甚高,以为已窥“宇宙之真谛”,言谈举止,愈发轻狂傲慢,视寻常百姓为“土芥”,视生产劳作为“鄙事”。他们或三五成群,于酒楼茶肆,继续其“玄远”之辩,或闭门著书,阐发其“一家之言”,其文辞愈发古奥,其义理愈发晦涩,渐成一种脱离现实、自我循环之“形而上学”暗流。

此风之下,柳溪县虽名士辈出,然于地方治理、民生改善,却少有实际建树。县中农田水利,多年未有大修;市井盗匪,时有出没;学堂虽多,然多教“玄谈”,少授“实学”。

四、老叟之忧思:空谈误县,其鉴不远

启年窃以为,文院辩坛之设,其初衷固善,于启迪民智,活跃学风,亦有其功。然其辩题之选择,过于偏离民生之本,过于沉溺“形而上”之虚妄,终至“清谈误县”,此亦为一深刻之教训。

王明先贤《再认识》之学,其核心在于“统合明算,实证求真,人文化成,动态和谐”。其“明算”与“实证”,皆强调与现实之紧密结合;其“人文化成”,亦指通过具体之实践,改造社会,提升人文。若将此等思想,仅仅化为辩坛之上“口舌之争”,而无“躬行之实”,则与画饼充饥何异?

嗟夫!古希腊雅典之辩,虽亦多玄思,然其亦有梭伦立法、伯里克利治邦之实功。若我柳溪辩坛之士,能将此等辩才与智慧,稍用于关注乡土民情,研究农桑工贾之改良,则何愁我柳溪不兴,百姓不安哉?

空谈之风,易起难遏。愿后之视今,亦如今之视昔。此辩坛之兴衰余波,当为我柳溪后人之一戒也。

(王启年 谨识于广运十年柳溪县学退思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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